第七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上榜作品——高屯子《十年寻羌》

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是中国丽水摄影博物馆自2013年开始向全国发起的一项品牌活动,旨在针对上一年度国内涌现的优秀专题摄影作品进行公推和综合审议,最后评出本年度上榜作品,至今已连续举办该活动六届。主办方希望通过常年举办这样的活动,为中国摄影的发展树立一个风向标,共同推动中国摄影的发展进步。


近日, 第七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2019年度)活动已经圆满完成推荐和评审工作,并最终形成上榜结果,共有十件作品上榜,分别是(按作者姓氏拼音排序):高屯子《十年寻羌》、黎朗《某年某月某日》、李林《孤岛》、刘书彤《刘书彦-刘山保-刘书彤》、史阳琨《怀旧之邦》、唐咸英《平行世界》、王翰林《内啡肽的火焰》、占有兵《密集的打工生活》、张兰坡《一块玻璃》、邹京耀《网红打卡》。


  本期介绍高屯子作品《十年寻羌》。


高屯子


高屯子,摄影家、独立电影导演、文化学者。生于多民族杂居的川西北,经年游历、参访于城市与乡野之间。对文学、宗教、人类学、影像等多有用心。曾任某报文艺副刋编辑多年。近20年几乎走遍整个青藏高原,在国内外举办多个个人影展;是中国目前拍摄藏羌民族最深入、出版大型个人摄影作品集最多的摄影家之一。近年致力于以电影、图片、文字平行纪录的方式,深度表现中国基础民众的精神状态与现实处境。



作品阐述


这是一部历时十年,以图片、文字、纪实电影三种语言携手并行的作品。真实纪录了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之后,汶川夕格、直台两个羌寨的700多位村民,离开世代居住的山寨迁往他乡,九年后回乡祭拜祖先,迎请祖神玛比的悲壮历程。迁徙与回归路上,人与祖先、人与神灵的悲欢离合,令人感慨动容。今天,我们同样“迁徙”于城与城、城与乡之间,我们何以为家?如何心安?内心渴望获得的诸多期许,也许,都能在这些图片、文字和影片里得到回应与启示。

一个古老族群,遭遇一场巨大灾难之后,他们正经历着怎样的生活际遇?正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他们今后的的命运又将如何?

这是一部史诗的题材,我该以怎样的语言去述说?

摄影!因为,摄影语言所特有的视觉之美,和现场感、真实感,是其他艺术语言都难以企及的;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图片摄影,它并不只能收集一些生活的碎片,它的语汇还可以更加丰富!它完全可以勇敢地站出来,带着文学、电影…与我携手同行,去表现大地震之后的中国羌人。



评委评语

王保国

《十年寻羌》同时撬动了两个重要主题:民族迁徙和文化转型。前者是自古以来人类应对天灾人祸的惯常方式,对民族文化和民族性格的形成有重要影响;后者则是农耕文明应对现代性进程之影响的世界性现象。2008年“5·12”大地震发生之后,这两种现象在四川一个古老羌寨同时发生。历史的断续,信仰的追寻, 生活的改变,构成一个迷茫与挣扎的像场,影像(电影与摄影)风格典雅厚重,文字精准且有高度现场感,叙事的灵光与质感亦为时下同类作品所少见。



作品展示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造成几十万人伤亡,位于震中的夕格羌寨损失却不大,只有两人在寨外死亡,几人受伤。在夕格人看来,这得益于自己没有对天地神灵过份的冒犯。春节来临,释比贵生和大哥刮斯姆德生等,来到崴孤山头的玛比神庙遗址,祭拜祖神玛比,感恩天地神灵。



许多年前,夕格人从西北草地来到岷江上游的龙溪深谷,寻了一处三面绝壁,易守难攻的山头落脚,这个叫崴孤的山头,让夕格人避开战乱纷争,得以生息繁衍,历数代分枝发叶,渐分崴孤、然格波西、崴日给;叶给、勒格五寨耕牧。五寨山民统归三姓六族:陈姓洛外吉、得季吉;王姓皮布吉、卓曲吉;杨姓必其吉、必崴吉。



春日来临,一树一树的春花在山谷间恣意开放,春播之歌在山谷间飘来荡去。永顺从山下走来,“不要犁了!喊我们搬家!”他对父亲和大哥大声喊叫着。贵生、永寿停下歌唱,好半天才勒住耕牛收住脚步。
“搬家?咋个回事?”
“乡长说五月一号前就要搬完,牛马牲口不准带走,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能留!”
“搬到那里去?”
“邛崃!”
“哦哟!穷来?” 



春雾从山下涌来,一块块刚下种的耕地,瞬间被浓雾吞没。杨采琳望着茫然伫立在自家楼顶平台的贵生、永顺父子说:“我爸爸的鼓我幺爸在敲呢!”采琳的父亲是贵生的堂兄,也是夕格杨氏比崴吉的上一代释比。她说,“我们祖祖、高祖手头就是释比,这下要丢完!我是不想丢下自己的祖老先人,去死在人家的地头!祖老先人都丢了,你还在搞啥子呢?”



五岁的群星,原以为爷爷奶奶搬出这么多陈年物件,是陪自己过家家。当看见爸爸妈妈一背一背把家具、粮食背下山,把自家的牛、马、猪、羊一头头卖掉;得知再过几天,全寨人就要离开自己的家,迁到“人家的地头”时,小姑娘的神情一下低落下来。



5月5日清晨,夕格五寨的村民,沿山路向崴孤山头走来。现在,这群古羌后裔要向曾接纳他们的山野,护佑他们的祖先神灵告别了!释比贵生、刮斯姆德生领众向祖神玛比祷告:“尊敬的玛比神啊!我们就要远走他乡了!请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祖先神灵,我们一但有了落脚之地,三年内就回来接您!”



将与夕格一同迁往邛崃的,还有直台寨的500多位村民。王明强是“直台寨最后的释比”,他把家里一头黄牛卖给了阿尔人,20多只山羊卖给了巴多人之后,收拾好羊皮鼓、猛兽头骨帽等祖传的释比法器,坐着一辆往东门口搬家的小四轮,绕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下山去了。



2009年5月6日,陈玉香终于说服了她的婆婆和大家一起迁往邛崃。现在,她怀抱一只公鸡,身背整个地球,离开了她生活了四十三年的祖屋。在她身后,是最后离别村寨的马群香母女。看见女儿从己空无一人的寨中走来,马群香停下脚步,抹一把泪,潸然离去。



2009年5月6日,离“5.12”汶川大地震一周年还有6天,贵生一家就要和世代居住的羌寨,和这座长年相守的祖屋告别了。几小时前,贵生、德生带着一家老小,来到屋后的母亲坟前告别。“阿妈,您把我们从一尺五寸抚养成人,我们成人了,却要搬起走了!”大爸德生涕泪纵横,“我现在都七十五岁了,阿妈呀,您知道,我是不想丢下您!…”



对于释比贵生、刮斯姆德生兄弟,此刻不仅是故土难离,祖先难离,神难离,与自己同甘共苦的耕牛、驮马难离,让兄弟俩更为惴惴不安的是,延续数代的杨氏释比传承,不知今后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贵生身背羊皮鼓、怀抱释比祖师头骨,向世代居住的山寨,投下最后一眸。



2009年5月8日上午,十几辆军车和大客车,载着夕格、直台的700多名村民和他们的家具、粮食,向200公里外的邛崃驶去。三个月后,贵生、永顺父子受邀去香港表演释比舞蹈。贵生来到香港街上,和他之前走在成都街头时一样,总爱翘着鼻子吮吸城市的空气:“这么大个城市,尽是汽车的味道,火锅的味道,咋个就闻不到神的味道?也闻不到鬼的味道?”



2018年9月,夕格、直台两寨的村民迁居南宝山已近九年。四季更替,生死轮回,贵生的三哥水生、大侄永寿、侄女杨采琳等亲人离世;小儿子永学安了假肢,娶妻生子;群星己是一名14岁的中学生。以前,群星总爱倚在爷爷奶奶身边听老人讲故事,这两年有了手机,小姑娘的兴趣,惭渐转向了微信和游戏。



羌人迁居之地,是南宝山监狱迁走之后遗下的茶场。房屋外墙上还残留着当年的红色标语。这里长年浓雾笼罩,阴雨不绝,长不好庄稼,村民们又不擅种茶,农活比先前轻松了许多,但内心却难有归属。杨采琳临终前一直念叨:“我不想死在人家的地头!”贵生、德生等决心兑现当年的诺言,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要兑现当年的诺言,会生出这么多枝节!……



2018年12月27日。一番周折之后,贵生等回到汶川夕格老家。贵生、德生带着杨氏一族后代,跪在先人坟前焚香祭告:“高祖、启祖、爷爷、奶奶,我们远走他乡也是身不由已,请保佑你的子孙像山岳一样稳重,象太阳一样明亮,像星星一样灵动!我们哪怕走到天边,也要给你们焚香烧纸!”



翌日,众人来到崴孤山头。永富手捧代表释比祖师的金丝猴头骨,国顺怀抱象征玛毕祖神的白石,贵生敲动羊皮鼓。众人请神下山,《请神之歌》在山谷间响起:

白云之上天路已经铺就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高山之巅 天路已经铺就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头发结绳来铺路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手臂相连来搭挢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请跟我们来吧……



云开雾散。请神归来。一众人站在村边山头选择安神地址。“九年了,还没见过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德才老人说, “这下对了,把神请下来,这就是自己的地头了!”永顺说:“我们在村委会楼顶修个祭坛,把神安在那里?”水泉说:“安在新修的碉楼旁好些,游客可以看见?!”“还是象老家一样!”大爸德生说,“修个庙,方便大家祭拜?!”

永富问贵生:“幺爸,你说把神安在哪里好呢?”

“哪里都行。”贵生说。

“呀,哪里都行啊?”永富问。

贵生沉吟片刻:“重要的是,要安在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