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排行榜系列访谈丨陈露:自然而然地拿出相机去表演



小编注:日前,由丽水摄影博物馆主办的第八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已正式发布。为了对本届上榜艺术家作品和创作背景作更多了解,主办方邀请相关业内人士对所有上榜者作了系列访谈,陆续分期刊出。



采访人:祝小溪


祝小溪,风面摄影新媒体特约编辑。曾就职于香港文汇报、中国新闻社等媒体,担任过记者、图片编辑、主编等职务。


艺术家:陈露


陈露,1997年出生于安徽省宿州市泗县黑塔镇小梁村 ,2020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系摄影专业,目前工作生活于南京。2020作品在法国Wipplay国际摄影比赛-2020 “Her Way”中,获得二等奖。2020第二届《中国摄影》“摄影毕业季”比赛中入选为年度优秀作品TOP10。2020年于“液态-第二届1839摄影奖“优秀奖”。2020年荣获第五届丝路影像博览会“朱䴉奖”。



导语:人心自带滤镜,过滤掉那些无解之痛,生活才够美好,也或者,像个旁观者,假装不在意。陈露不假装,她用镜头直接面对。主人公“阿露”本色出镜,脚本是那些烙在陈露心底的记忆碎片,第一次梳小辫,赤着上身跟男孩追打,邻居家出走未遂的女人,初次走出村庄去上大学,羡慕有好车来接的漂亮女同事,幻想自己是那个疫情期间即将临产的值班医生……阿露在镜头前演绎了一个从农村走进城市并努力站稳脚跟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在中国千千万万,角角落落,哪儿都有,人们不大会在意阿露们的来路以及内心的伤,即使大家一样长大,一样作为乡村女性被漠视,一样拼尽全力留在大城市。

无论是从性别意识角度,还是从乡村城市的跨越角度,在巨变的中国,这都是个庞大的话题,在学界和文艺界有着浩浩荡荡地探讨和呈现。陈露不关注这个,她只关注自己作为一个女性个体的真实生命体验。她的自拍如同在扫雷,扫出生活中那些给她带来疼痛、不安、困惑和期待的重大事件,而这些重大事件,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毋宁说是那每一帧照片里的重大事件塑造了阿露,成为阿露生命里的无数个决定性瞬间。艺术的好处在于,它不负责解释和审判,它只负责构建和解构,在这个艰苦和美妙的过程中,一切都将被看见,一切都将被抚慰。

作为一个被调剂到摄影专业的美术生,陈露在入学之初,就开始思考毕业创作的方向。确定自拍《村里阿露》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一棵苹果树无法结出橘子来,一个诚实的人无法放过自己内心的真感受。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一过。陈露用自拍审视阿露和阿露们的生存困境和心理困境。我想《村里阿露》屡获大奖的原因之一是评委们在为小小陈露的艺术敏感和勇气点赞,相比于《村里阿露》组照的略带青涩,这一点弥足珍贵。

前路山高水长,愿《村里阿露》越走越远,日渐丰满。


△ 村里泥泞的路已经修好了,假期回家我特意步行去超市买了水果绕到了土路上。


祝:《村里的陈露》是你毕业后的第一组公开展示的作品,为什么是它而不是其它题材?阿露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陈:刚上大学不久,看到了学长学姐的毕业摄影作品,那时我就在想我毕业时拍什么。这是我跟室友们经常讨论的话题,主题一直在变,但从未付诸行动。一直到了大三,我逐渐开始拍自己,分享在朋友圈里,有人夸我的自拍照很有感觉,很酷,这使我有了信心。

我生活在皖北农村,在我们那里,重男轻女、家暴以及父母与孩子疏于沟通交流都是常态。我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内心一直都很敏感。有了拍摄自己的想法,我开始回忆和思考自己每个阶段的状态——从小到大,从乡下到城市,那些真实场景下的自我状态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通过摄影的方式把它们呈现出来。姐姐经常叫我“俺露”,听着听着就听成了“阿露”,我觉得“阿露”就像村里的一条路,从泥泞的小路逐渐铺满了石子,最后水泥混凝土变成了水泥路,不断成长着,而那些过程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 回家总想在奶奶家吃上一顿饭,但是一直没去。



祝:拍人的状态很不容易,拍同一个人在不同环境下的状态更不容易。这组作品你拍了多久?在拍摄过程中,有没有过什么困惑?又是如何去克服和解决的呢?


陈:这组作品大概拍了两年多,相对来说比较困难的是技术上的把控,因为是自拍,我不知道画面里的动态是什么样的,全凭感觉去演绎,手里还得握着自拍器,因此出片率很低,常常是大量拍摄才会有那么一两张照片。有一次想去拍那张初来大城市上学的兴奋状态,背着相机爬上紫金山,拍了一下午,结果一无所获,这都是很正常的。

相比较而言,每一次拍摄要呈现什么样的状态,去哪里拍,穿什么衣服,对我来说反而容易些,因为那都是我真实的记忆碎片或者想象,非常具体。整组作品拍下来确实需要好的体力跟耐力来支撑,还好我经常锻炼,这些都没问题。


△ 连考上了大学,大学的生活很精彩,我喜欢去天台看城市。


祝:有的照片,比如那张拿着梳子梳头发、脸偏向一侧的照片,我一边猜不透你要表达的确切内容,一边又觉得照片有意思,感觉它是对的。我想问的是,每一个场景下的照片都有一个明确的意向或者想表达的情绪吗?有脚本吗?在作品的拍摄和编排上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陈:每张照片都有自己要表达的明确内容,因为它们都很真实,所以呈现出来很容易。比如那张坐在破房子里侧面梳着头发的女孩,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跟男孩子玩,在性别上很容易偏向男孩,我爸妈也忽视了我这方面的教育,长大后,我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某种矛盾,想着自己女孩的样子就不自在。那是我第一次留起小辫子,面对过去和现在的模样,心情起伏不定。


再比如那张侧身站在草堆边的没有露脸的照片。领居家的男人出轨了,她老婆气得半夜离家出走,却没有走,在地里蹲了一夜。当时很多人在那议论这事,我挺唏嘘的,心想如果我没走出来,恐怕也要面临这样的生活——离家出走又不敢走远。我就想拍照片来呈现那个女人的状态,我套上我妈的衣服,采用这种站姿来表现她内心的纠结,担心自己的表情不到位,索性把脸裁了。

这些真实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把它们明确的表达出来,无论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身边的,还是想象出来的,它们都构成了我的来路。《村里阿露》就是一部农村姑娘进城史,记录主人公来路上发生的小故事。


△ 第一次留起了长发,之后也一直舍不得剪



祝:你一定知道辛迪·舍曼,她拍摄上世纪70-80年代的美国大都市女性的状态,你怎么看她的作品?有没有你喜欢的摄影师?

陈:在拍摄自己的作品之前,也翻阅过一些作品,例如辛迪·舍曼的作品,她的图片就像她们那个时代电影里的女主人公一样变化莫测,在我看来是很复杂的。可能是我太年轻了,我被她所扮演的人物状态深深吸引,不过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其实我在拍摄过程中遇到问题时,会去图书馆翻翻画册,但老实说,我并不太关注摄影师是谁,我不是做研究的,我只关注照片本身,从照片中汲取营养找感觉,再接着拍下去,就是这样。所以,你问我喜欢谁的摄影作品,我好像答不上来。

△ 毕业赶上了疫情,手机上看了一位快生的女医生在值班,把自己想象成了那位女医生……


祝:这组作品得了那么多奖你感到意外吗?对你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陈:嗯,获奖是挺意外的,完全没想过。我当初的想法就是在毕业后留下一个用心的作品,挂在学校美术馆里,一些人去看,我站在她们背后观看我的作品,我就很开心了。结果没想到得了这么多奖。他们跟我说,有的奖很专业,那些老师们对作品的解读,我其实也是半懂不懂的。我只是在拍我真实的生活,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多共鸣。

得奖当然是很高兴的,会有更多的人关注我的作品。不过,其实,你说,它有什么用呢?好像也没什么用,可以在简历上多写几笔吧,哈哈。我现在在南京一家摄影公司工作,为一些网红拍宣传照片,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不想成为一个艺术家,那不是很自在。

△快毕业了,想在某个城市驻留下来,拥有一份职业,可以赚很多的钱,做自己想做的事。


祝:接下来有没有具体的创作议题?请谈谈今后的创作方向。

陈:我可能会继续拍“阿露”,不会再拍其它的题材,因为它是我最熟悉,感受最强的东西。我觉得能把一件事坚持做下去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只是可能进展会比较缓慢,我不想刻意计划去拍。某月某天感受来了,自然而然地拿出相机去表演,这种感觉的拍摄是我最喜欢的。


△ 老妈问我想家不,好像不想,嘴巴会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