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排行榜系列访谈丨钱儒雅：摄影是我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故事
小编注：日前，由丽水摄影博物馆主办的第八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已正式发布。为了对本届上榜艺术家作品和创作背景作更多了解，主办方邀请相关业内人士对所有上榜者作了系列访谈，陆续分期刊出。
采访人：宋振熙
宋振熙，独立策展人，艺术批评学者。1985年9月出生，2008年获中国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学士，2012年获中国美术学院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研究所硕士，2019年中国美术学院当代艺术理论与实践博士在读。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展示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美术学院媒体城市研发中心策展部主任，四川美术学院CAEA美术馆学术顾问，当代艺术调查局（ABI）发起人。
艺术家：钱儒雅
钱儒雅，艺术家，生活工作于中国上海。生于苏州。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和旧金山艺术学院纯艺摄影硕士学位。通常用于摄影，录像，装置和陶瓷等媒体。2016三影堂摄影奖入围。2017 Lenspower “力量”在线展览。Fotofilmic 2017、2018入围。参加 2020 Arte Laguna威尼斯 艺术展，2020 意大利 CHEAP 艺术节，2020悉尼 Headon 摄影节。2019 清涟龙寺艺术驻留，2020 Swatch Art Peace Hotel 艺术驻留艺术家。作品在中国、日本和北美的许多城市出版并展出。
宋：你是从本科开始做摄影创作的吗？
钱：我是从研究生开始的。
宋：艺术有很多方法去表达自己，你对摄影的独特选择在于哪里呢？或者说是怎么去理解摄影的？
钱：我觉得不同的媒介都是表达方式，包括绘画也是。当你的基本功完成后，你想用什么媒介，就像你想用什么样的笔画什么样的画一样。对我来说摄影是一个比较直观，比较方便的媒介。
宋：摄影和真实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包括你早期作品中谈到的真实。你在创作过程中对摄影和真实之间的关系是有一个怎样的设想，或者说是怎样的一个态度呢？
钱：我觉得摄影抓住的是一个素材，对我来说摄影是一个媒介，它抓住的是那个瞬间光影的素材。然后它是我想要表达的一部分，因为它用得是物理成像，所以它抓住的影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实的。但我作品中很多人为的置景和后期等，很多东西又是不真实的。所以对我而言，我并不是很在意它的真实与否。
宋：所以你讨论真实无非是面对自己的那种感知或感受，摄影只是一个渠道、方式或是手法而已是吧？
钱：对。
《你收集的是一部分的自己》系列
宋：你能谈谈你2016年的这个系列吗？在我看来面对自己的情感，包括面对自己的经历，你在2016年这个系列的作品中表达算是比较直接的，包括你的摄影技法，用叙事的方式来讨论你和你自己的博弈关系，你能大概谈一下你这系列的创作方法大概是怎么来的吗？
钱：我是比较没有安全感的，那段时间特别喜欢宝丽来的照片，并不是因为它的新鲜和噱头，而是因为照片拍完后就能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感觉让我特别有安全感。因为数码相机拍出来就是一个数据，所以我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这类即时成像的相机去创作的。这算是我第一个比较直接去探讨自己的项目吧。它是双重曝光没有后期的，所以每张照片在拍摄的时候都要重复很多次。又因为它是即时成像的，所以它拍出来你就知道行不行，不行就要重新拍，每张照片最起码要用一盒相纸（每盒为十张），因为是双重曝光，然后拍摄的时候需要不停地重复尖叫、哭泣、拥抱这些动作，所以这个拍摄过程是一个发泄情绪的过程。而且拍摄的时间是比较长的，最起码要两个小时，长的时候要十个小时，一个晚上，就为了拍一张照片。
宋：从这个系列到2018年的这组玩偶的作品，你更加直接地去置景和布景，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我发现，你刚开始的宝丽来作品有一个不确定性，在拍摄过程中你的重复曝光和对画面叙事的控制和它内部感光的过程是有一定不确定性的。在后面的置景当中，你更加强调的是你的一种控制力，包括你对整个叙事的把控程度，我在想你是怎么理解摄影的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快感的？同时你又是如何理解玩偶创作中的你的控制和摄影之间的关系？
钱：我每次创作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项目，我脑子中其实一开始都会有一个比较清晰的画面，我在拍摄的时候会不断地去把这个画面实现。2016年的项目的不确定性更高一些，因为是胶片拍摄的，所以会有一些惊喜或是挫败。但是后面的项目中，在表面上我对画面很有控制，其实它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我有很多照片用的是倒计时十秒的功能，按下快门后我要冲过去摆姿势拍的，所以拍出来怎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宋：在摄影史中，国外自拍的艺术家挺多的，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这一类？
钱：如果要说自拍中比较喜欢的艺术家的话，我想可能就是弗朗西斯科·伍德曼(Francesca Woodman)。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有些人说看我16年的作品会让他们想起这个艺术家，所以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其实我在拍之前并没有很喜欢的自拍艺术家。
宋：在整个的摄影史中，包括弗朗西斯科·伍德曼，还有南·戈尔丁，他们其实是站在女性艺术家的角度，用他们的镜头在表达自己和对抗整个世界的图像，从你的作品中能看到比较大的张力和所谓的对抗性在里面。在创作这组作品的时候，你想用图像表达诉求中的对抗性，你是想要强调对抗性还是想要弱化？又或者仅仅只是表达自己而已？
钱：我有时候在拍摄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对抗性的，但是我没有特意在画面上去强调或是弱化。
宋：关于作品《局外人》中的身份问题和行为记录方式是不是有一种对抗性和反思性在里面？
钱：有的。
宋：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系列的？
钱：当时在国外，和这个系列类似的国外也已经有很多人拍了，这个算是我更早一些的不太成熟的作品。因为我本身是比较内向的，而且恐惧社交。我从小就有去国外交流的经历，在国外学习有种被隔离的感觉，现在感觉自己可以更平静的对待这件事。当时因为比较年轻，心里的波澜比较大，所以就想要尝试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表达出来。
宋：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摄影本身是你和自己相处的一个方法？
钱：是的。
《局外人》系列
宋：你这个系列和前面的2016年的作品不太一样了。摄影在你的创作中从一个叙事的形式走向了另外一个行为记录的方式，2019年的录像在此基础之上又前进了一步，你的摄影是以一个旁观者或记录者的视角创作的。这和你2016年的作品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逐渐通过摄影向其他艺术形式延伸，比如说你慢慢转向探讨一些长期行为和摄影之间的关系。
钱：我现在回想2016年的作品其实是有些遗憾，我当时创作的时候没有拍摄视频的意识。如果用视频的形式记录下当时拍摄照片的过程的话，应该会比最后的照片要有意思得多。所以说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以前觉得摄影就是要拍出来的铁板钉钉的那一张东西，要拿在手上，那才是摄影，而现在感觉整个过程其实都是创作的一部分。
宋：原来我们都在讲摄影的那一刹那、一快门、一时刻，但是可能摄影的意义并不仅仅于此。它应该是一个漫长的思考过程，包括最后形成一个节点性的图像载体。你这组作品，包括装置、行为、影像，其实它还是一个总体艺术的概念。它还是一个关于你自己的艺术项目或是你表达的综合载体。
钱：其实这个项目我主要想探讨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现在这个项目在做新的了，我之前的项目都比较自我。现在我这个项目想尝试一下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关系，一个自我消失的关系。
宋：为什么要讨论消失呢？
钱：我一开始是从自己的想法中来的，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是能消失就好了。比如说现在年轻人喜欢的亚文化，大家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但大家都极力地想去变得与众不同的时候，所有人看上去又都是一样的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点。我觉得这就是个体和大众之间的关系，他在阳光下可能非常耀眼，但在另外一个光线下看是发现不了这个人。
宋：作品中戴着面具和人接吻的人是你吗？
钱：是我自己。
宋：那么说是每个人都在和你发生肢体的关系？
钱：确实如此。
宋：但是从镜子中其实看到的是自己对吧？
钱：对的。
《你收集的是一部分的自己》系列
宋：你邀请来的对象是你认识的吗？
钱：是的，但是都不太熟，就是你愿意来就可以来的这种。
宋：那你在这个行为结束后，你有没有和对方聊过他们在这一刹那的感受是什么？
钱：有的，作品上面有一个像诗一样的文字，那段文字就是根据当时的采访而写的，他们觉得这种感觉挺奇怪的。首先亲吻是一个比较亲密的行为，他们当时确实是看不见我的，当他们靠近我的时候他们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同时又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体温，所以他们认为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的人会故意避开镜子的面，他们会亲在镜子的门上，这样就会看不见自己，有的人会故意找一个能清晰看见自己的，他们亲的角度也不一样。
宋：你阐述中的这段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钱：是的，我根据对他们的采访和自己的感受，从我的视角和对方的视角而写。我认为直接写采访有点奇怪，所以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尝试，毕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写过东西。
宋：文字、图像和摄影给人的是两种不同的经验方式和表达方式，而你写这个东西的必要性是什么？你认为这段文字放在这里是辅助大家做图像工作的，还是你觉得图像是在诠释它？你认为二者的关系是什么？
钱：主要还是图像，关于文字部分，如果有人如果感兴趣的话是可以去看一下的，但是不看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宋：从2016年至今，你在摄影画面本身方面，如构图、色彩之类这一套本体的东西，是进步很大的，让人感觉到你对摄影的理解是越来越深。但是反过头来你的摄影创作主体还是在于观念和叙事，这二者和摄影本体美学的概念之间有时候会冲突。比如有张照片看上去确实好看，但是观众在看你照片的时候，这些东西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你作品叙事的一个理解？你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钱：这个就像我以前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我们学校是美国第一个有摄影系的学校。我们老师都只喜欢观念摄影，如果老师说你的画面很好看，绝对不是在夸你。我想他们走的是另一个极端，我认为画面的好看和要表达的内容是不冲突的，但是画面的好看绝对不是第一的。就像写文字小说一样，它需要有一段不是正常人写的文字，作家也会把这段文字写得好像不是正常人写的一样。所以我觉得还是看要表达什么，如果你希望画面给人的感觉好看，那就要让它画面好看。但如果不希望，那就不要好看。总之你想要让人看到画面是怎样的感觉，这个是第一的。
宋：所以这就是你摄影创作动机的问题对吧？
钱：对。
宋：所以你觉得你后面这些照片好看吗？
钱：有的还行，有的不是很好看。
《你收集的是一部分的自己》系列
宋：你对疫情之后，特别是未来的创作有什么打算？
钱：我现在（映视频）的这个系列其实是要接着拍的，因为我五月份有个驻地，所以我要带着去拍摄了，我还蛮激动的。但我其实也想尝试做一个雕塑，因为我学过一点雕塑，所以我想尝试用更多的表达形式，包括视频。因为摄影还是我最主要的一个表达方式，但是我也想去做一些别的不同的尝试。
宋：做摄影的艺术家没有像做绘画的艺术家那样在生存上面那么好，你现在的生活来源或者说经济支撑是在哪里呢？
钱：其实到去年11月我都一直有工作，但我有收集的业余爱好。我会强迫自己收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包括一些古董。因为我在卖，所以这方面其实是有一定收入的。
宋：请用一句话形容你对摄影的理解。
钱：引用一位国外的摄影师的话：摄影是我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