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杉
工作生活在深圳,白杉WORKSHOP·影像整合计划主理人。2017年至2023年,白杉以“纸质书”作为首发媒介,已独立编辑设计制作了八本摄影集作品。他把每一次的创作比喻为一场有了既定目标的“游戏闯关”,在不同的题材和风格里,把看似杂乱无序的照片经过编排组合,找到突破点“通关”,呈现着个体鲜明的生命体验。
曾获:2023丽水摄影节·专家推荐摄影师/2022出版《中国当代摄影图录: 白杉》/《大众摄影》杂志·2021年度影像十杰/TOP10+10·2021中国当代摄影新锐/2021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提名/入选2020三影堂摄影奖/2019索尼青年摄影师发展计划资助奖/《中国摄影》杂志编辑部·2019年度推荐阅读书目/2017第二届中国摄影图书榜等。
用摄影书与自己和解
摄影 / 白杉 采访 / 田相洁
以摄影集书写“个体成长史”的白杉,自2017年至今已独立制作并发布八本摄影书作品。他的影像聚焦个人浓烈情绪的表达,以纸张为首发并作为主要传播媒介,通过一场场“流动的摄影书展”逐渐被人们熟知。而他较完整的摄影展览,直到去年的丽水摄影节上才首次呈现,以《沙滩上捡珍珠的人》为主题呈现了大体两个方向。一是讨论家庭亲密关系和内在自我,以长期拍摄项目展开的【内在自由言说】:《31》《永珍》《独白》;另一个方向是在某地域里游荡,像一个狙击手,以极短的时间段去体验陌生的目的地(旅居地、暂驻地等)【目的地】:《横断步道》《stop wishing》《bromooooo》。
此次展览,他将照片和摄影书共同放置在展览的白墙上,集合了他2017-2023年以来的摄影创作轨迹。——田相洁
田 展览《沙滩上捡珍珠的人》给你什么感受?
白 空间及场地条件所限,这次展览没有用画框去做装裱,直接是艺术微喷制作成大小不等的照片贴在墙上,并在四面墙上陈列了摄影书 。2023年11月1日,我开始改造空间至展览结束,那是一次美妙的即兴创作体验,简单、极致的快乐。策展人释藤几乎给了我完全自由的布展创作空间。这是第一次在摄影节呈现个人的独立空间的小展览。没有任何布展经验,面对四面白墙,就像做一本摄影书,在空白纸张形成一个整体表达,我觉得太有挑战、好玩了。20平不到的空间里,我似乎在榨干每一方寸,就像买了一个房子,悉心让它变成想要的样子。
田 这些年你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创作产出,以摄影书的形式不断更新,是什么促使你不停地创作?源动力在哪里?
白 是真真真真的喜欢。
田 摄影书是你很重要的作品表现形式,你这几年都有新的摄影书创作,而且每本摄影书都获得业界好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摄影书创作的?
白 我大二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为了纪念他,我做了一场摄影展览,并为父亲做了一本手工制作的摄影书,虽然很粗糙,但是很真诚、很质朴,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通过纸张对照片进行连续叙事。后来,这个事情就搁置了很多年,直到2014年,手机摄影流行起来,我把许多当时用手机拍摄的在北京生活的照片制作成了摄影书,但印刷质量整体比较差。2017年我离职以后,才完成了真正意义上我的第一本摄影书,虽然它属于自出版,但是从选题、策划、编排到印制,已经做得比较完善了。
田 你的作品大多是以摄影书的形式展现,为何偏爱摄影书这种展示方式?
白 这要从《永珍》说起,我认为《永珍》的日记体结构,用书这种媒介是最适合的。之前,我也在画廊或者展览上展示过不同版本的《永珍》,但我觉得一本和她日记本同样大小的书更加适合表现她的内心状况。读者通过打开书、合上书这样的翻阅动作,会与作品建构一种沟通方式。而且,我把书称之为一个流动的摄影展览,它可以经过机构以及个人之手,让大家不停地去翻阅、留存。但书又不同于展览,它可以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通过纸这一媒介去观看影像,可以捕捉一些细节,在触觉中感受影像的质感,我觉得这是摄影书的特性。
现在,我们大多用数码相机拍照片并直接发布到网络上,很少冲洗照片,感觉不到触摸纸张所带来的细腻感受。而且,制作摄影书就像做一名导演,可以自己控制从选题策划到最终传播推广的全部过程,如何应用自身审美、编辑能力、设计感处理图片堆积,形成张弛有度的图像编排,实际上考验的是摄影师的综合能力,绝对不是说拍一张照片,或者发发九宫格就可以轻易解决的。
田 《永珍》采用的是文字和图片相结合的方式,《独白》则更多地是用图片来进行叙事,你怎么看待摄影作品中图片与文字的关系?
白 《永珍》是日记体形式,它通过母亲永珍的日记串联起照片,因此,其中占主导的是文字。而《独白》与之相反,它是依靠视觉张力来叙事,视觉是第一位的,我想阐述的就是目前这些影像所呈现出的氛围和气息,可能是一种挣扎、欲望、不安、迷茫和希望的互相交织。我觉得图像本身的表达已经足够了,如果加入更多具体文字阐释的话,它可能会限制读者的代入和想象,而且也偏离了我的创作初衷。
田 摄影书《横断步道》《永珍》都经历了第二版编辑,和第一版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白 2018年,我制作了第一本《永珍》,呈现了我的母亲永珍2004—2018年的生命轨迹;2023年,我制作了第二本《永珍》,呈现了2019—2023年这一阶段。过去的这几年,虽然属于特殊的历史节点,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在两个不同时期里面,永珍呈现了不同的面貌。两本摄影书在轮廓感受上有点儿类似,但是细节上区别蛮大。其中纸张的触感的变化也带来了阅读的感受变化。为她不断地书写实际上是肯定小人物的价值,她总是缺乏自信的一个人,我觉得摄影书是我和她保持沟通关系的一个桥梁。
2018年,我在日本进行了一场19天的旅行,在2019年及2023年做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封面看似一样,但两版图片进行了新的组合,是几乎迥异的排列顺序。同时升级了纸张的质感以及装帧细节,减少了一些之前繁琐的部分,并优化了设计。
田 2023年度,你做了两本摄影作品集,长期项目家庭纪实影像书《永珍》二版,以及印度尼西亚短途旅行时拍摄的《bromooooo》。后者会不会是为了赶制作品而做的?你认为这算是严肃创作吗?和你长期项目,比如《永珍》,你如何看待这两者的关系?
白 2020-2023年的居家生活渐多,催化了《永珍》二版产生,围绕110平方米的家,以母亲永珍展开,呈现了这三年家庭内部空间的日常,是数年素材积累下的内敛情感集结;2023年开始,我再一次上路跨境旅行,八月下旬,在印尼一场十四天的自由行,保持在路上的感受力。这两个作品均与所身处的时代背景有关,再转为个体真实体验的表达。无论是慢下来,珍惜一段与家人相处的漫长时光;亦或是享受匆匆别过的旅行瞬间,都是人生经历的组成,把它们凝结成册,即“个体成长史”。我在做的就是接纳各个时期的自我,保持一种创作者的艺术直觉。所有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执行落地。然后尽量做到作品书该有的质感,尽量减少遗憾,但也接受存在的不足。或许这就是一个真诚的作品该有的基础形态吧。
田 在你的创作历程中,其中的变和不变分别是什么?
白 始终不变的就是对于摄影的热爱,我的内心始终像少年一样狂野,依旧保持一颗无知无畏的心。变化则是我对每一个题材内部的不停切换,希望在不同的尝试中不断突破自我。每个题材我都会思考新的表现形式。比如《横断歩道》是我在日本旅行期间一边拍摄一边编辑的结果,使用了不同于以往的手工裁切照片的展现形式。每本摄影书表达的都是我的成长过程以及对生活的一种态度。通过摄影书和自己和解,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说是必经的一个阶段吧。
田 用摄影书和自己和解?
白 对。比如,《永珍》实际上就是一种和解方式,我和永珍是两代人,我们对婚姻、对生活的理解也不一样,而且我们的相处也只有每年的过年那几天。永珍的日记和我的图片共同发生在摄影书里,于是,我们两个人在对话中达成和解。通过制作这本书,我会更加理解她,她也能了解、感受到我的工作状态,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和解方式。摄影书会通过某种方式让两个人产生一种对话,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无论你处于哪种情绪,愤怒、亢奋、愉悦、悲情,摄影都可以作为抒发内心感受的创作媒介,在影像中实现自我表达,这也是摄影和解方式的一种。可能你的影像会得到共鸣,也可能不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摄影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我觉得摄影就是我观看世界的方式,伴随着我的成长,在这个观看、对话的过程,我也与世界达成和解。
田 一直关注您的公众号【白杉】。您说现在处于瓶颈期,这个是每个摄影人都会遇到的,只不过是瓶颈口大小不同。可能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来反思自己。您现在对自己的反思是什么?您在潜意识里对摄影的期待是什么?
白 目前的我,对摄影没有什么期待。而是对我的生活充满着不同的期待。我觉得需要一场旅行,不带相机去观看周边。前两天在公众号里面写了一篇文字,大概意思就是,我们在拍照片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通过取景框看世界,很少用双眼看世界。对于摄影师来说,我们似乎拍摄了很多照片,比一些不玩摄影的人能拿出更多的照片,但是又能如何呢?有的时候,我很羡慕那些不玩摄影的人,他们就是纯粹去感受那个场景。那真的是用双眼去观看,但是摄影师好像在不停地去追求那个光影,有的时候觉得是件挺可笑的事情。近期我都看到了太多好照片,当然那对应了他们各自的不同生活方式。我觉得瓶颈期另外的一个诠释是,发现有很多更加优秀的作品和创作者,这个时候需要虚心下来。
当然,相反的是,正是因为在某个时期充满了自信和朝气,才能产生激情的创造力。这个是需要不停调和的过程。一方面是需要一种坚定的意念,同时还有一种断腕的决心。我觉得这个在整个拍摄生涯里面很重要。能意识到这一点,接下来就会有新的变化。那至于拍什么,怎么拍,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觉得当出现瓶颈期的时候是件好事情。真的是可以去沉淀,人生中的这种挫折和经历太重要了。把它当成财富。同时去接纳提不起精神状态的自己。然后去处理我和摄影,摄影和生活,我和生活的关系。
田 在你看来,你的摄影作品是否已经形成了自有的特点?
白 我最害怕的就是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点,所以一直不停地去矫正自己。但是这个过程很痛苦。
本文来源于《中国摄影家》杂志
评委评语
在凡俗与琐碎的日常场景中,白杉总是能够通过镜头发现生活的奇崛之境。他的这些图像,隐约提醒观者自当反复朗读奥斯卡·王尔德的话:世界之隐秘为可见之物,而非不可见之物。(晋永权)